翻译“医学巨著”是怎样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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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暖意与寒气交替,秋瑟与炎暑并举。风袭枝头,雨打芭蕉,若嬉戏小儿,哭笑随心,可谓自然之至。借着这南国的春色,乘着这阳春的气象,译完了陈绍华先生的巨著《医学心悟——中西医结合治疗精神性疾病》,了却友人重托。


此番译事,历时岁半,费时耗神,自是辛劳。言及此项译务,我曾有“废寝而不忘食,呕心而未沥血”之戏言。戏虽戏矣,却非虚语。陈先生乃江浙人氏,早年供职沪上,后移居香港,发展事业。


得天时之调和,获地利之便捷,更禀人和之顺承,商务茂盛,至为发达。故又移师美国,拓展业务。后因负薪之忧而退居商外,专事医学研究。经年苦读勤思,于中西医皆有所得,并据此撰以为文,集腋成裘,终成雄文巨著。


陈先生之心悟,融中西之所长,合诸家之所论,深入而浅出,旁征而博引,译之颇为不易。


西医重分析,中医尚整合,一分一合,泾渭两色,颇难调和。下面简要谈谈我翻译陈先生这部巨著的体会,并借以探讨翻译中译者的主体意识与译事方略等问题。


1. 原文的精神主旨与译者的主体意识


翻译须以信为本。要使译文忠实于原文,亦步亦趋地照本传转,其实很难达到“信”的要求。


我首次拜读陈先生的文稿时,觉得很有见解,很有思想,很值得译介给西方医学学人。但在动笔翻译时,则发现要使译文也同样读来“很有见解、很有思想”,却并不容易,因为原文颇似随笔、散记甚或评注。


这就使得文稿在论述有关问题上显得比较随意,时有跳跃之感,甚或“顾左右而言他”。若照此结构翻译,必然使译文前后关联缺失,上下衔接松散。


论述中的跳跃现象,则会弱化译文的逻辑关联。为此,我致函陈先生,提出重新整理文稿的建议。


陈先生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并就文稿的调整、修改和补充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我则根据医学著作的一般撰写要求和规范,给陈先生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


比如,陈先生在论述治疗精神分裂症和其他精神性疾病的发病、诊断和治疗时,从中西医的基本原理出发,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建议。


对于西方读者来讲,理解西医的基本原理和治疗方法并不困难,但要理解中医的理论和实践,却有一定的困难,因为中医在西方的普及和应用还十分有限。


为了使一般读者能更好地阅读和理解陈先生的心得体会,我建议陈先生在本书专设一章,概要介绍中医的基本理论及其对疾病发生、发展和治疗的认识,使读者能对其基本原理有所了解,以利于其理解和把握全文要义。陈先生接受了我的建议,专辟一章,介绍中医的基本理论和方法。


读者阅读了这一章,便对中医的基本理论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作为翻译人员,对原文的结构和风格似乎没有修改和调整的权利和义务,这也是《国际翻译工作者宪章》所明文规定的。


然而在实际翻译时,特别是在作者和译者可以相互沟通和协调的前提下,译者可以对原文的某些论述方式和结构安排提出自己的见解,供原文作者参考。


因为一般中医学家对英语语言的行文要求了解不多,其分析和论述问题的方式自然是typically chinese,甚至是classical chinese。这样的论述风格,从汉语语言和行文方式的要求来看,自然是极其吻合,无可挑剔的。


但若照此译成英文,却有碍读者的理解和信息的准确转达。所以我以为,在翻译过程中,如有可能,译者应该就有关问题向作者阐明要求,以便使作者的学术思想能更好地体现在译文中。


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陈先生增补、调整和完善自己文稿的原因所在。令我感到无比欣慰的是,陈先生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对自己的文稿作了相当大的调整和补充,从而使得这部不同寻常的医学巨著更加完善。


2. 原文的结构风格与译文的调整梳理


原文的结构风格其实就是原文作者母语(或习惯用语)结构风格的体现。在语际交流中,这样的结构和风格体现得越深刻,越独到,越出神入化,自然就越为上乘。


但在翻译时,特别是翻译科技文章和论著时,却不得不时时作些必要调整,以使译文能更好地体现原文所力图传达的思想和见解。


在我翻译陈先生的大作期间,曾就此问题与陈先生通过越洋电话和传真进行了广泛交流和沟通,取得了相当的共识,从而使得翻译工作能按照翻译学的一般原理和中医翻译的基本程序稳步推进,也为我提供了检验译者主体意识对翻译过程影响的一次实验机会。


由此使我想到,译者在翻译时若能与作者时时沟通协调——当然前提是有可能,必然使译文更加符合作者的意图和思想,也能更好地为读者所理解和接受。


朋友曾赠送我一本中医专著的英语节译本,粗粗浏览了几页,便发现了一些值得商榷的问题。兹录前言中开首一段,分析其原文与译文的差异,体味译者主题意识对译文的影响。


原文:我校的几位老师想把我写的书选译成英文本出版,这会为留学生所欢迎,我表示赞同。在出版之前特写上这篇序言,介绍一些有关此书的情况。


译文:Some teachers in our university want to translate my book selectively into English edition. I fully agree with this idea, for it will be appreciated by the overseas students. before its publication, I write down this essay as the forewords to introduce some information about this book.


顾铭放先生看了这则译文,觉得尚可适当作些调整,以便使作者的意图能较好地体现在译文之中。我请他重新推敲译文,他略加思考后建议将译文修改如下:I am pleased to know that some of the teachers in our university have translated parts of my book into English. this will surely be helpful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s to read and study. that is why I have decided to write this foreword to explain some issues concerning the content of this book.


将顾先生的改译与原译加以比较,便不难发现二者在把握原文旨意和布局译文时的不同之处。顾先生和原文作者交谊甚笃,颇能领会其意图主旨,因此能撮其文趣,译出大要。


所以当他将自己的理解和翻译讲给作者听时,作者极为赞赏,以为该译文道出了其真情实意。前不久朋友给我送来一篇英译的医学文章摘要,要我审定。


将该摘要的原文和译文加以比较,亦颇能说明译者在翻译时如何充分体现自己的主体意识等问题。


所谓译者的主体意识,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努力把握原文的精神主旨,调整原文的逻辑关系和某些句法结构,以适应英语语言行文规范的基本意识。


如果译者在翻译时不能很好地体现自己的主体意识,则很可能使译文与原文貌合而神离。以下是该摘要的原文和原译。


原文:门急诊处于医院医疗工作的第一线,是医院的窗口,是患者进入医院的必经之路,是患者感受一所医院服务水平、体验服务质量的第一站。门急诊工作的质量和效率既是各学科综合技术水平的体现,又是医院管理水平的综合反映。


笔者从门急诊管理角度,分析目前存在的问题,探讨了现代医院门急诊管理的原则,希望门急诊管理更加规范、有效,真正体现经济、效益、效率。


原译: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s the front line of the medical work in the hospital, the window of the hospital, the only road to the hospital for the patients, the first place that the patients experience the level of the service of the hospital and the quality of the service of the hospital. the quality and efficiency of the work in the 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demonstrates the synthetic technological level of all the departments on the one hand, and reflects the overall administrative level of the hospital on the other. the author, from the angle of the administration of the 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analyzes the problems existing now, explores the administrative principles for 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n the modern hospital, and hopes that the administration of 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can be more standard and effective, and become really economical, beneficial and efficient.


初看起来,译文与原文在结构上十分吻合,几乎到了丝丝入扣的地步。但仔细推敲,却感到有诸多问题需要梳理。首先,原文是纯粹的中国式论述,与英文行文有一定的差异。


比如,所谓的“门急诊处于医院医疗工作的第一线,是医院的窗口,是患者进入医院的必经之路,是患者感受一所医院服务水平、体验服务质量的第一站”,就很有些中国官样文书的味道。


西方读者看到诸如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s the front line of the medical work in the hospital, the window of the hospital, the only road to the hospital for the patients, the first place that the patients experience the level of the service of the hospital and the quality of the service of the hospital等文字时,定然感到疑惑不解,不知作者到底要说什么。其实这段文字无非是强调门急诊的重要性而已。既然如此,何不简单地译作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s the place where the patient is primarily examined, diagnosed and treated呢?


表面上看是简洁了译文,其实这样的翻译操作涉及到译者对原文的准确理解、对译文的细致把握和对读者接受能力的了解等诸多问题。这样的翻译操作,其实也是对原文结构的调整和梳理,是译者主体意识的体现和发挥。


根据这一理解,经过与原文作者和译者协商,对上面这则摘要的译文修改如下: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s the place where the patient is primarily examined, diagnosed and treated, the quality and efficiency of which reflects the technological level of different departments and the overall administration state of a hospital.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existent problems, administrative principles and methods to ensure standard, effective and efficient service of the outpati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in modern hospitals.


此番改译是否妥当,请读者诸君批评砭正。对陈先生大作的翻译,我基本上也是采取此种译法,既要体现作者的基本思想和意图,也要照顾到英语语言的行文习惯以及医学论著的论述方式和方法。


3. 译文的“貌离神合”与译事的按本达旨


在翻译陈先生大作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也感受了很多以前在翻译中没有感受到的情趣和佳境。然而,就翻译本身而言,半年来的辛劳可谓sensible but not expressible(可神领而不可言传)。


其间所涉及到的种种翻译与医学问题——诸如理论与实际,医理与译理,意与译,法与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时时令我感到棘手不已,常常不知如何调解为好。


这些问题虽然最终都一一得以化解,但仔细思量其解决途径与方法,却不禁令人唏嘘。诚如子木先生所言,翻译时若难以做到形与神的完美统一,则宁可“貌离”也要“神合”,因为只有“神合”,译事之旨才可达之。


译完先生之作,抬眼窗外,忽然想起辜鸿铭先生的一首打油诗:监生拜孔子,孔子吓一跳。孔会拜孔子,孔子要上吊。但愿陈先生读了我的译文,不会像孔子见到监生那样吃惊万分。


因为在很多情况下,我的译文与陈先生的原文比较起来,的确有些“貌离”,但究其实质,却颇为“神合”。我非常赞同子木先生关于“貌离”与“神合”的论述,长期的翻译实践使我深深体会到,在从事翻译工作时,尤其是在翻译中医文论时,为了求得“神合”,必要的“貌离”是不可避免的。


写到这里,忽又记起闻一多先生撰写的《秦始皇帝》一诗,对翻译的“形”与“实”,不禁又产生了诸多联想和感悟。闻先生的诗作如下:荆轲的匕首,张良的大铁椎,是两只苍蝇从我眼前飞过。我肋骨槛里囚着一只黑狼,这一只黑狼他终于杀了我。


我吞噬了六国来喂这黑狼,黑狼喂肥了,反来吞噬了我;我筑起阿房宫来让黑狼游戏,他游倦了,我们一齐都睡着。


如今什么也惊不醒我们了,巨鹿的干戈和咸阳城的火……多情的刺猬抱着我的骷髅,十丈来的青蛇缠着我的脚。


翻译之务与荆轲的匕首和张良的铁椎,究竟有何联系?语际转换与秦始皇的吞并六国和筑建阿房之宫,又有何关联?似乎什么干系也没有。


然而,当春风拂面,杨柳飘舞之际,睹物思译,那飞扬的柳絮,在碧空蓝天,竟勾勒出了千条万绪的网际联系!这份天网般的关联,彰显于意念之中,而缥缈于言语之外。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言不尽意吧。所谓“荆轲的匕首,张良的大铁椎,是两只苍蝇从我眼前飞过”,即所谓的“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意即译理上要超然圈外;所谓“我肋骨槛里囚着一只黑狼,这一只黑狼他终于杀了我”,即所谓的“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意即译法上要慎之又慎。何谓“黑狼”,我以为to misinterpret the one and misinform the other(误解作者,误达读者)即其所指是也。凶神恶煞般的黑狼,犹若乌云汹涌、暴风狂舞,撒向人间,喜忧交加。


古人重修身,有“慎独”之说,可谓至言。翻译亦然。译者从译之时,若心有所畏、行有所惧,则可避之误多矣。诚如《大学》所言: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就是我翻译《陈氏医学心悟》所体会到的译理、译法与译境。


译匠编辑,来源:医学教育网。

发布于 2020-10-10 10:3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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